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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新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为之著述者,不乏文豪骚客。此中所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亦不能言表其中柔美娇娆之一二。为人神倾者,更是点墨一动山河绿,江山万里百花艳,引人如痴如醉。

而在醉人春景深处,银光霍霍,刀光剑影,闪烁着逼人寒气。杂草之内、怪石之后、土堆之上,半俯半蹲,不知多少杀气流窜。

“杨堂主,教主已命我等守候了三日,依旧不见送炮人马,只怕其中消息有误。北上回京之路少说也有三条,而我们埋伏在此一隅之地,或许已然错失机会。”说话之人,一身武者劲装,腰间挂着鹿皮囊,双手生着厚厚的茧,可见一身暗器功夫炉火纯青。右手按住背后鬼头刀柄,虽然气势未,内劲收敛,但刀身森森寒光,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此人名为欧阳苍,号称“苍雄飞鹰”,身居天玄教宗青龙堂堂主。而他口中位“杨堂主”之人,正是以剑术而闻名南武林的杨普明。

且见杨普明身着一袭水墨长衫,系金蟒腰带,紧皱的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宗师气度。背跨一柄厚重长剑,剑藏鞘中,锋锐之气却无可阻挡。见他双唇张翕,悄声说道:“欧阳兄过虑了。宗主派下半百之人探索消息,又以行兵推论,定不会有所纰漏。何况此番北上,虽然路径众多,但除此以外,多山路小径,不利行军。再者邬延言极为自负,依他之心性,必然不会转行小路。”他眼中光彩依旧,看向遥遥远方,那边,平静依旧,倦鸟惬意休憩,而他口中,愈鉴定:“况且,红衣大炮也绝对不会被运往小路,徒增风险。”

欧阳苍再不言语。他与杨普明虽并为天玄教宗四大使者之列,但心中知晓,无论武功才智,终须略逊一筹。更何况杨普明与宗主出生入死数多载,其在宗主心中地位,自然不是自己所可比拟。

旷路茫茫,顶上日头已是晌午。春风拂来,送来泥土清香,香气中夹杂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笛声,若非细细听来,当真难以察觉。笛声时而静若止水;时而翻江倒海;时而如兵戈止息;时而又如沙场争雄,变幻之间,宫商变奏,角羽夺辉。

杨普明闻笛知味,心头不有一凛:“此笛音虽然低缓,却有着摄魂荡魄之实力,合该是以内力催音而。此间恐怖寻常,须得看个明白。”当下和欧阳苍交代一声,自己长身一掠,如蛟龙翔天,瞬息之间,已然跃出三丈。

寻笛音而至,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人已来到一座小土堆下。但见土堆之上,一名妙龄少女盘腿坐于土堆高处。一柄通身暗淡的小巧古笛横于殷虹双唇之间,在徐徐春风中,更添几分绰约之感。少女衣衫简练朴素,双袖挽至腕处,露出白腻胜雪的肌肤,明眸纤眉,唇红齿白,却是生的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颊。右脸皱纹翻折,布满疤痕,猩红新肉从疮疤中挤出,眉眼处倒是一颗坠泪痣完好点缀着,左颊沾满泥土,依稀可见其中光洁模样,想来是遭遇火灾,毁了半边容颜。

杨普明微微叹气,抱拳说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他玄功默运,一口破开笛音幻障。那丑女秋波淡扫,放下古笛,却身而起,直逼杨普明清澄双眸。饶是杨普明身经沙场磨练,也不由被她秋水盈盈的双眼看得心头一颤。丑女见状,拂唇“咯咯”而笑:“当真不能想到,堂堂天玄教宗白虎堂的堂主,竟然会被我这个小女子吓到,此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引人说道说道了。”不顾杨普明微启的双唇,又道:“算起来,杨堂主可是在此地久候多时了。却是不知是宗主失了神机妙算,还是朱雀堂主消息有误。这四十尊红衣大炮怕是取之不易。”

她当先一步,反客为主,至教杨普明心中愕然。每说一字,便使得杨普明额上多出一丝皱痕,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杨普明听来却似魔音席卷而来。杨普明不由心中多了几分戒备。

看着杨普明深锁如刀刻般的皱纹,丑女忍俊不禁:“你一定是在想,天玄教宗的密谋之事,我如何知晓。又一定是在思考,我的来路出身,是否有必要先将我困下。我所言如何?”杨普明眉间一挑,愁眉舒展,尴尬神色一瞬即逝,笑道:“正有此意。”

丑女“呵呵”一笑:“你一定不会。先不说你不能放下身段,为难小女子如我。再者,依你心智,怕是打算假意放我离去,暗中跟随,顺藤摸瓜,将我等一并揪出,或者为天玄教宗解除后患,或者设计拉拢,成为一大助力。我此番所言,又是如何?”杨普明一时哭笑不得,暗自感叹:“此女虽然貌不出众,但心智机敏,却是罕有人敌。”当下说道:“杨某佩服。姑娘聪敏非常,言语之中,不似江湖术士。如今江湖能有如此消息掌握,又擅长面人读心之术的门派,恕杨某不才,难以猜出。却是不知姑娘此番邀请,是何目的,还请明示才好。”

丑女“咯咯”笑道:“杨堂主谦虚了,闻音识意,已不简单。”话语一顿,一张狰狞丑脸淡漠得看不出丝毫喜怒。一支芊芊玉指遥遥指向远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总有让人扫兴的事。”杨普明顺着玉指方向看出,且见一条背刀俊影,缓缓映入眼中。此时二人与这条人影尚有百步之距,那丑女却能一眼瞧出,此等目力,当真惊人。再一看来,来人正是与自己同为堂主的欧阳苍。

“杨堂主莫要猜疑,我并非江湖人,亦非朝廷人,只是有事相告。不过既然有人扫兴,倒不知如何说了。”丑女眼神一凛,反手将古笛插入腰间。

杨普明闻言一笑,道:“欧阳兄自然是自家兄弟,姑娘但说无妨。”

丑女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右脸疤痕翻折,狰狞神态愈令人望而生怯:“杨堂主如此讲,小女子如此想。”话锋一转:“此行护送,乃当今兵科主事邬言延,另有府中刑法三人,官兵共计二百三十一人。若是杨堂主不信,且等上半个时辰,天降雨水,他们也该来了。”不顾杨普明惊诧神色,见欧阳苍快步驰来,压低声音:“四十尊红衣大炮无论被何人获得,均有着称霸一方之实力,但若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此间尚有一件不可或缺的物品。”

杨普明眉间一挑:“姑娘所言,莫非是……”丑女悄然颔:“不错。”

丑女甫一话落,欧阳苍已然近身。百步之距,不过几个弹指功夫,可见其轻功根基不俗。

近身之间,二人后半所言,欧阳苍听得一清二楚,虽未言明其中关键,但欧阳苍如何不知?心念电转,玄功遍体,真气方至,背后鬼头刀锵然出鞘。手臂翻斜,刀身尽吐凶戾残暴。刀风凌厉,直劈丑女肩膀。

杨普明神色大变,不及阻止,刀风已逼得丑女素衫贴身,只在转瞬之间,便有断臂之危。杨普明快手欲救,却见丑女冷哼之际,素手拂刀身,食指轻弹,刀身清脆一响,欧阳苍顿觉手中真力一滞,虎口疼痛,鬼头刀竟脱手而落。丑女再一动身,连退数步,鬼头刀已被她倒持掌中。

丑女咬牙一笑,丑脸上更添狰狞诡异:“欧阳苍啊欧阳苍,你的手段可是不如你的心思来得厉害。”狂声讥笑,反手一弹,鬼头刀如脱弦之箭,朝欧阳苍面前激射而来。

杨普明脚步轻移,翻袖接刀,眼前,再无丑女行踪。交还鬼头刀,杨普明一手背后,掌身传来酸麻之感,足见丑女一身修为高深莫测。

“杨堂主!”欧阳苍怒喝道,心中颇为恼火,鹰隼般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杨普明波澜不惊的脸庞:“此人既然知晓那不可言传的《星魔阵》,来历必然不浅,若不擒下探索究竟,日后必成大患。”

杨普明并未想到欧阳苍如此反应。他身为旁观,自然看得清楚,那名丑女并未动及杀念,否则单凭那卸力夺刀的手段,欧阳苍断然不可如此在自己面前这般呼喝。只是身为同僚,他亦不愿坏了和气,压下心中不满,正色道:“欧阳兄过滤了。”

欧阳苍重重一哼:“《星魔阵》所在,愈少人知道愈好,如今放虎归山,只怕坏了宗主竞逐天下的大计。”

杨普明眉间挤出一丝不悦,心中感叹:“天下,又是竞逐天下,难道盘踞南武林尚且不够么?”说道:“此女身怀绝技,消息精准,必是大族之人,若是迁出背后势力,那才是我教大敌。”言罢,再不顾欧阳苍脸上愤懑,转身返回。

欧阳苍虽多不满,但细细想来,那丑女能以内力布入层层笛音之中,其内功修为必然不俗。而在面对自己全力攻势之下,竟然不惊不异,凭借一身轻灵机巧的身法夺刀急退,这份沉着冷静,这份精冠技艺,已非常人所有,杨普明所言,不无道理。念此,快上一步。

身形遁如杂草,杨普明这才静下心绪。邬言延此人乃北武林有名剑客,想不到竟然做了朝廷鹰犬,不由令人叹息。

思忖之间,忽而刮来一阵怪风,吹得杂草乱摇。原本一望无垠的天际,也随之压来片片乌云。怪风中,传来阵阵马蹄声动,远处,隐隐走近数多人影。一展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一个篆体“帝”字映入眼帘。随之而来,一排排铁甲银枪的军队大步行近。中间一人,一身青乌长衫,虽非官宦青衫,但骑高头大马,多半是官场中人。左手提剑,神色肃穆,遥望远方。其身后,又有三人,着绿袍公服,纹有犀牛图案,多半便是丑女口中刑法。

一行人逐渐靠近,长长军阵徐徐露出全豹。四十尊红衣大炮被红布盖住,两两排开,拖出冗长阵势。再近些时,细数人数,竟真有二百三十一名。杨普明心赞丑女消息灵通,抬眼看天,乌云密集,欲雨之势,已成必然。

果然,不足片刻,阴风大作,吹得人没来由一个寒颤。鼻尖微冷,竟真有雨点打下。且听那提剑官员“咦”了一声,说道:“如此晴空,竟无端起雨,这南方气候当真奇怪的紧啊。”话音方落,细雨剧增,密密麻麻打下,在眼前编织出一张张细密雨网。提剑官员勒马停步,高呼一声,众官兵及时留步。

眼前被细雨阻碍,尽是一片朦胧。提剑官员冷眉横扫,凝神细听,露出一声冷笑,双手抱拳,朗声喝道:“不知哪家英雄豪杰,可否出面一会。‘青踪剑客’邬言延在此相候。”

“哈哈,‘青踪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天玄教宗白虎堂堂主杨普明,恭候大驾多时。”爽朗一声,一条俊朗身影,如踏山雾云海,悠然步来。声音止时,人与邬言延不过半百之数。青丝染微雨,剑眉敛峰翠,似笑非笑,却又肃穆,只此一站,顿时如渊停岳池,气度万千。

眼见孤身来人,只在吐息之间,飘然而至,邬言延心中一惊。再闻对方自报家门,不由释然,心中警惕,却是笑容可掬:“原来是南武林第一剑客,邬某神交已久,今日得见,不甚荣幸。待此间事了,邬某定当摆下酒宴,与杨兄把酒言欢,共参剑理。另则,还请杨兄代为转谢赵宗主,邬某路径叨扰,尚未赔罪,还扰得赵总主挂怀。”言笑之间,不着痕迹地拉近杨普明与自己的关系,不顾天玄教宗为何无故出现此地,反做好友相待,着实让人不可兵刃相指,这一手交锋,确实令人佩服。

杨普明微掸衣上雨露,轻松姿态,好似与旧友偶遇,全然不见剑拔弩张之势:“邬兄见外了,既然兄弟相称,为兄倒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邬兄不吝赐教。”

“嗯?”邬言延冷眉一肃,故做不知:“凭借杨兄威名,竟有如此忧心之事,算来邬某不才,不敢轻易评论一二。”他绝口不提对方来意,言语之中,又尽显恭敬姿态,令人无懈可击。

杨普明移步轻划,四周忽得冒出数条人影,各各神态凶恶,手持刀斧,银光烁烁,教人心惊胆寒。不顾邬言延中人脸色急变,杨普明莞尔笑道:“邬兄过滤了。只是不知邬兄既为北武林翘楚,为何反倒登庙堂之高,离江湖之远?”

邬言延面北抱拳,说道:“圣上明鉴,铲奸臣,正朝纲,安百姓,邬某自然乐得锦上添花,为这大好河山付一份微薄心力。”

杨普明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邬兄,你我既然同在论剑台留招,并称南北武林第一剑客,杨某亦是有意一会。如今既然相遇,不如以此一把豪赌。若是杨某落败,自然领得教中兄弟离去,绝不阻碍邬兄北上一步。若是杨某侥幸赢得一招半式,还请邬兄了却杨某一丝心愿如何。”话音落,四遭婆娑声响,又是百条持刀大汉人影冒出杂草,手中刀斧银光闪烁,在雨清气味中,杀气凌厉,看得邬言延众人心头一凛。

另一边,欧阳苍鬼头刀在手,不苟言笑。浑身气劲蒸腾,雨水竟不能沾湿衣衫分毫。厚实的手掌,青筋凸显,仿佛手中所握,尽是这二百余人性命,真真如杀中恶鬼,不能逼视。

“杨普明显然是有备而来,又有欧阳苍这等高手辅助,这近二百刀斧手,也是训练有素,若是当真短兵相接,即便众军霍命守护,也难获胜算。如此倒不如与他一决高下,尚且免得徒增杀孽。”邬言延心念电转,翻身下马,快步走出军阵,声音陡然拔高,说道:“如此甚好。当年你在论剑台试剑石上留招‘平沙怒马凌山关’,三席座对其评价极高,邬某神往许久,如今得以亲眼目睹,三生之幸。”见他一挥手,口中高呼一个“退”字,军阵整齐划一,后退十步。

且见邬言延一脚划地,一脚半弓,手按剑柄,武者气势,锐不可当。眉间微敛,一股肃杀之气,无端自染。真气到处,鞘中宝剑拔开一寸,雪亮剑身,震颤出剑之声调。

反观杨普明,站如山岳,一袭水墨长衫无风自鼓,眉眼凝重,吐息之间,似返璞归真。人不动,身不移,却已将周身护得严密。剑指向地,剑诀同运,未出招,竟有剑意惯体。

铮!

邬言延手一动,长剑青光乍现。幽碧宝剑划开一声惊天龙吟,颤动的剑身,震开堪堪点缀上牛毛大小的雨滴。一剑之威,竟阻得上方雨水不能落下分毫。随后,一剑破空。

杨普明眼中精光闪烁,侧身拔剑,顿时如沙石乱走,暴风流窜。只见暗红重剑上,勾勒出条条纹路,剑镡下方一寸处,做有天引针,并以小篆刻下“云破月”三字。雨水顺着剑脊滑落,在挥舞瞬间,爆散!

两剑一触即分,二人各持一掌,赞功相助。

一招招,一式式,看似激烈,实则各怀心思,攻敌为下,试探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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