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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众神死亡的原野上终将开出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题记

一、麾战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一日,叶城之战爆发。

在血洗了十大门阀之后,破军终于暂时满足,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帝都之外。为了击溃以飞廉为首的抵抗力量,夺取对伽蓝城来说至关重要的陪都,打通对外的水底甬道,云焕调集征天军团以半数以上的兵力攻向叶城,从空中包围了这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同时,镇野、靖海军团也分别从水路和陆路加以支援。

一时之间,叶城上空战云密布,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

城中枕戈待旦,紧张备战。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焕却并未立刻轻启兵端,反而下令征天军团围而不攻,将兵力转向叶城周边,连续攻占了随州、潜风、枞阳和琼林等地,一一拔掉了护卫叶城的四个重要屏障,从而使叶城完全暴露于兵锋之下,并派军日以继夜地在叶城外挖掘长壕二道,内壕用于围困叶城,外壕用于阻挡援军。

原本是云荒最繁华的叶城孤悬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城内主管事务的巫罗与领兵的飞廉少将商议,随后采取了战时的紧急措施,派兵接管原本属于商会管理的一切事务,统一调配粮食布匹等物资,以免城中陷入混乱。副将狼朗率军万余人进驻叶城外城,同时派人联络云荒各地的帝国驻军,积极准备应战。

虽然诸位将领厉兵秣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乱,将破军赶下台去,叶城内的百姓却人心惶惶。东西两市均已关闭,繁华的城市显得一片萧条,来自大陆各方的巨贾们争相走告,闭门彻夜商谈,为这个自身和城市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百年前改朝换代之时的那场惨祸,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城中商贾心头。

那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前朝空桑名将西京坚守叶城,誓死与入侵者血战到底。在长时间的守城之战后,城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惧祸的商贾们暗地里密议,合谋毒杀了守军、将叶城献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祸三千骁勇善战的御前骁骑军,没有倒在数年的血战里,却倒在了自己守卫的子民手中。

那一次的兵变之惨,令心肠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视。

百年后,当歌舞升平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几乎忘了战乱的滋味时,昔日的阴影重忽然之间重新降临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再度来到了同样的十字路口上。

九十三年三月中旬,夜色里的叶城一片寂静,只有战云笼罩。

巡夜的队伍刚在窗外走过,苗人少女缩在客栈窗下听着远去的得得蹄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探出头去观望领队的年轻将领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头。

“唉,都已经那么久了,这个东西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破落的客栈里,少女跺着脚嘀咕,恨恨的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光芒黯淡,一闪不闪,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灵气。

那笙闭上了眼睛,极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鸣动,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

“到底剩下那个封印在哪里啊”她开始不耐烦,四处乱转,把客房里的凳子踢得喀喇响,嘟囔,“都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外头都是沧流人,哪里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来,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霉,本来顺着皇天神戒的指引来到叶城,眼看就要找到最后缺失的那个封印。然而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动静。她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却怎么也不见弥端,不由失了主意。然而身为复国军统领的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务,无法每日陪着她,经常要乔装潜行出去处理事务,每每深夜才回。然而每次回来时,脸色都非常的不好,脾气也不如平日温和耐心,她碰了几次钉子,便再也不敢去轻易招惹他。

在他们滞留叶城的这一段时间里,城中气氛日渐沉重,开始破天荒地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那笙被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时刻害怕那些冰族的军队会找上门来,又担心炎汐的安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日,开朗活泼的少女渐渐有些焦躁。

今天又躲在客栈里白白等了一日,炎汐出门去了,不见踪影。她等了一整天,渐渐觉得疲倦,靠着门睡了过去。直到半夜,门吱呀了一声,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惊醒,跳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房间,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去了巫罗府里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惊,看到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去干吗”

“探监。”炎汐简短的回答,似极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羁押在那里。”

那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讨好地奉上:“他们怎么样还好么”

炎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那笙从未见他有这种表情,一时间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说,只能在他身旁坐下来,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的转这几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饿不饿”她好容易找到了话,“出去了半夜,都没吃东西。”

“吃不下。”炎汐低声。

“那么……要不要先休息”她陪着小心。

炎汐摇了摇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的着!”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

“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出什么事情了”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

“海魂川已经断裂了鲛人泠音出卖了同族,星海云庭暴露了。湄娘因为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国军都被牵扯进去,埋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全部曝光,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复国军左权使才艰难地开口,“我本来是想去牢里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我根本没办法带出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

“那……我们慢慢再想办法”那笙低声,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就只有杀了他们。”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地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

“是,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国军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剧烈发抖,“也是他们求我动手的因为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

“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在房间里。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

“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尤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的心里难过已极。她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离开这些战乱和哀痛,好好的相守呢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

“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国军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将早点送来,回头诧异。

“昨夜我去了大牢,见到了湄娘,她垂死前跟我说了一件事……”炎汐蹙眉,眼神里仍然有苦痛,“她说自己平生娇贵惯了,熬不过用刑,做了对不起复国军的事情,百死莫赎其罪但好歹,总算还咬牙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她招供了整个海魂川的暗线,却死守这最后一个秘密不放,想来其中必是极大的干系吧”

“是,”炎汐缓缓开口:“她把湘和西荒来的霍图部人,全藏在了一个地方。”

“湘霍图部”那笙却对这两个名词都陌生,不知所以。

“是的,湄娘终究守住了最后的秘密,保护了最重要的人。”炎汐摇头苦笑,“碧前几日带回了如意珠,但随着右权使前去西荒的复国军全数牺牲我们都以为湘受了那样的重伤,肯定迟早会在星海云庭病逝。但是,她居然还活着。”他阖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内那个人知道,一定会恨得发狂吧”

“帝都内的人谁啊”那笙听得一头雾水。

“云焕。”炎汐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睁开眼睛长身站起,“好了,不说了那笙,我们赶紧出去吧,听说那些西荒霍图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诧异,跳了起来,跟了出去。

“应该跟六合封印有关。”炎汐低声,“所以她才咬牙不说。”

“真的“那笙失声惊呼原来最后一个封印是被藏了起来,难怪遍寻不见。

“湄娘一直咬牙守着的就是这个秘密。她在保护空桑人的最后一个封印不落入沧流人手里。”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为了空海之盟啊……她应该也是恨空桑人的,但居然能为他们保守秘密到最后,不惜牺牲了自己。”

“真是了不起。”

吃过了早餐,那笙跟在炎汐身后走出了客栈。街道上空旷一片,行人稀少,昔日繁华的都市沉静在大难来临之前的颓败和慌乱之中。

走在叶城街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风隼,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好可怕,那么多风隼!如果一打起来,这个城市肯定完蛋了!”

“别乱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连忙低喝。

那笙嘀咕:“干脆用隐身术得了。”

星海云庭还在数里之外,两人这样结伴而行,难保不在中途出差错。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兵马,点头:“也好。”

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街角,起了一阵清风,两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往前流动,一路穿过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逻的军队。

星海云庭门外依然有重兵把守,两缕清风绕侧而过,没入了内院。

查抄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昔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如今已经荒凉而破败,箱笼翻倒,贴满了封条,寒风从户牖间呼啸穿过,依稀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不曾散尽。

在狼藉满地的室内内,两个人悄然现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惨啊。”那笙回顾这个华丽的内堂,发现地上血迹随处可见,不由喃喃。

她低头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还是没有反应,在黯淡的室内不见一丝光芒。她不由有些迟疑,抬头看着他:“炎汐……真的是在这里么”

“走吧。”炎汐低声开口,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脚步刻意放轻,几乎是风一样无声无息。那笙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楼上跑,一路只觉得这个奢华之地渗透了鲜血气息,异常森冷可怖。

通灵的少女缓步上楼,感觉一路上都仿佛有无数冤魂凝聚在她周围,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她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瑟缩着紧跟炎汐。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百年来……这里难道曾经死过很多鲛人

炎汐却只是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楼梯的最顶端,然后忽然停住。那笙几乎撞到他身上,却只见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炎汐熟练地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地,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纹丝密合无声无息地,墙上浮出了一道门。

那扇门本来是和墙面齐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笔画在了上面。机关一启动,那扇秘密小门却渐渐浮凸,化为立体。最终,咔哒一声,真实的门打开了里面赫然有一间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围,隐隐有金光浮现。

那笙只看得发呆。她虽只学了术法皮毛,却也明白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厉害的结界,保护着密室内的空间不被任何外物察觉和闯入。

“这就是海魂川的最后一站。”炎汐低声,“千年来无数鲛人从这里逃离云荒,获得自由。”

暗门打开的瞬间,那笙的右手上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刹那间发出共鸣,勒紧了她的手指,宝石上光华流转,那一道光芒宛如闪电、直指室内而去!

“在这里!”那笙喜悦万分,脱口惊呼,“炎汐,真的在这里!”

然而声音未落,黑暗里一道红光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她咽喉!

那笙吃惊地后退,然而那个人显然蓄势待发已久,动作快得出奇,仿佛要把这个贸然闯入者立刻斩杀!炎汐大惊,不顾一切地掠来,然而却慢了那么一刹。

“叮”,一道光芒从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挡住了飞索。

“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经抢身上前把她护住,失声,“你没事么”

“没、没事。”那笙惊魂未定,感觉右手痛彻骨髓方才竟然是通灵的神戒替她挡了一击,否则自己早已身首异处看来,一到这里,皇天的力量便已经复苏了么

黑暗里有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急促地敲打着石壁,想要出来。

而小门背后,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室内只有一灯如豆,却在门打开的瞬间熄灭。黑暗一片的房间里杀机四伏,显然里面的人都做好了随时攻击入侵者的准备。他们两人站在入口处不敢妄动,生怕只是一动、便会引起里面人的激烈攻击。

“是西荒霍图部的朋友么”炎汐将那笙推在身后,声音清晰镇定,“在下是复国军左权使炎汐请问湘在么”

“啊”终于,黑暗里有人微弱地开口了,“是炎汐么”

喀嚓一声,火石击响,灯光重新燃起,将密室内的景象影影绰绰映照出来。

一张可怖惨白的脸浮现在灯下,凝视着来人。双眼一边空空如也,而另一边深碧色的眼珠却几乎要凸出溃烂的眼眶,宛如厉鬼乍现那笙乍一看到灯下之人,不由吓得失声大呼,躲到了炎汐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湘。”然而炎汐却是毫不紧张,走上前去,“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我也是。”复国军最勇敢的女战士躺在墙角,静静看着同僚,浑身包裹着绑带虽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然而奇迹般地、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不再流淌出脓血。

“多亏了海皇赐与的药和湄娘的舍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声道,语音依旧衰弱,“左权使,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

她周围的人齐齐抬头看向前来的复国军左权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牧民打扮,为首的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石匣,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笙:“你是谁你、你的右手上的那个戒指是不是……”

“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颤,缩了回去。

“是你!原来是你!”那个红衣女子蓦然低呼,狂喜地冲了上来,“带着皇天神戒的少女!解开宿命封印的人!……是你!我们找了你几十年!”

那笙本来想后退,然而一看到对方怀里的石匣,也不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皇天勒紧她的手,发出剧烈的鸣动。在那种念力的驱使下,那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对方怀里的石匣夺了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天啊……就是它!是最后一个封印!这下六合封印都全了!”

“是的,是的!”红衣女子同样狂喜地开口,“请您破开它!”

皇天闪耀出夺目的光,指引着佩戴者。那笙的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来,用力按在石匣上,上面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肤裂开一条缝的石匣里,清晰地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拍打着石匣,试图破匣而出。

“哎呀,这里头真的是臭手的另一只手!”那笙喜不自禁,开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唤之下,皇天的力量和匣子里的断肢相互呼应,石匣发出崩裂的声音,将百年前设下的坚固结界一分分的摧毁。

湘却只是在一边看着,眼神复杂莫辨。

“为什么海皇要和这些空桑人结盟”湘喃喃,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憎恨,“为什么在我们如此血战的时候,他却向宿敌伸出了手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决不会……”

“湘,我和你一样无法原谅空桑人。”炎汐低语,神色肃然,“但是要获得自由、光靠复国军的力量不够”

“呵,左权使,”湘笑了笑,被毒素侵蚀的脸扭曲可怖,“我才不要空桑人给的自由!我宁可死在这里!”

“……”炎汐知道她心里怀着的怨恨根本无法化解,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低声转开了话题:“放心吧,如意珠已经交到龙神手上,龙神恢复了昔年的力量湘,这一次你居功至伟,扭转了海国的命运,复国军所有战士都应该向你致敬。”

“呵……那又有什么用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敬意可以挽回。”她哑声道,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喃喃,“寒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是残废之身……留一口气、只为看到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罢了。”

炎汐低声:“放心,会看到的。”

“哈,好了!”此刻,那笙却在那头忽然惊喜叫了起来皇天光芒如同闪电一样割裂了昏暗的室内,手里的石匣铮然碎裂,符咒成为齑粉。里面封印了百年的东西掉落出来,在快落到地上的时候忽然一扭,凌空抓住了那笙的衣襟,吊在上面晃晃荡荡。

霍图部一行人一起发出惊呼,转瞬看清楚匣子里的是一只断肢。

一只活着的左手!

“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的将它抓起来,“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只左手屈起手指,比了一个大功告成的动作,然后转过方向,对着霍图部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多谢了,叶赛尔。”

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空荡的密室内,沉稳而镇定,抵达众人耳畔,让所有人愕然这只断手……居然会说话

“咦你……认得她”那笙看着断手,却也是诧异。

然而真岚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顿了一顿,开口:“各位,叶城陷入重围,朝不保夕,决不能久留。否则战端一开,便会陷入险境。”

“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趁早脱身!”

――――――――――――――――――

在石匣破开的一瞬,无色城里坐在光之塔下的头颅睁开了眼睛。

“怎样”白衣的太子妃担忧的低声,“最后的封印如何了”

真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摩着空荡荡的左袖:“还算顺利……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让那个丫头给找到了这次,依然要多谢复国军。”

白璎也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喜悦。

“这次多蒙复国军照顾,我们得去一趟大营一是要面谢海皇和龙神,”真岚站起身,将身侧佩剑拿起,神色肃穆,“二是叶城之战不日爆发,少不得一场大战破军力量骇人,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将其压制,空桑和海国得商量个对策出来才是。”

“说得是。”白璎起身,为他披上外袍,却道,“让红鸢跟你去一趟吧。”

真岚动作停顿了一瞬,却只是淡淡:“也好。你就留在无色城吧,回头我告诉你情况。”

“嗯。”白璎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

待得从复国军大营出来,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空桑一行人从大营里鲛人战士客客气气的被送出,眼神却有些失望这一趟拜访,竟是连金帐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见到苏摩或龙神。

“抱歉,让皇太子走空一趟。”炎汐不在,出来送客的是碧,言语温和或许因为和飞廉相处长久,这个鲛人战士对于外族的敌意减弱很多,并不似营中长老们一样食古不化:“龙神已经前往泽之国了,至于海皇……非是故意失礼,他现在真的是谁都不见了因为伤病的关系,只有巫医和女祭才能进入金帐。”

“是么”真岚站在营口的白石阵里,低首想了片刻,笑,“也罢,请他好好养伤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皇太子。”碧微笑。然而,毕竟是面对着千年的宿仇,尽管彬彬有礼,眼神依然拒人千里之外,“我想我们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如此,有劳了。”真岚点头,回身招呼同来的赤王,“红鸢,我们走罢。”

然而等了片刻,却不见同行的赤王回应碧和真岚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回首之间,两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只见赤王红鸢站在大营门口,回头看着金帐的方向,整个人的神色都明显不对了金帐里寂静无声,只有馥郁的药香弥漫,隐约可见里面操劳的人影,却是弄个侍奉海皇病情的鲛人药师。

红鸢就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回过头来的时候,真岚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于无形。

“殿下,我们走吧。”红鸢回过神,匆匆走来,抬手掩饰地拂过眼角。

真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碧微微颔首告别。

“怎么”走出了一箭之地后,他才开口,问自己的下属。

赤王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低头匆匆赶路。她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漂浮,仿佛美丽的水藻,冥灵的身体是虚幻的,就像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却知道她一直在流泪。

“治修。”在走入无色城后,他终于听到她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崩溃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泪如雨下他们分道扬镳已经百年,阴阳相隔,本以为沧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那个铭刻于心中的影子。

手捧药盏准备进入海皇金帐的那个药师……竟是治修。

金帐里,红衣的溟火女祭听着外面声音慢慢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在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飘拂。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发挥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

“不必说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他侧过头,冷冷地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那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的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却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

“苏摩……记得的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之中,担起本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更不会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纵连横,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象如今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烛,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苏摩的眼里浮动着星辰般微弱的光,身体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内里的黑色光芒隐约闪烁,似乎想趁着他如今的衰弱,取得对这个躯体的控制权。有金色的符咒贴在创口上,压制着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缝,那些符咒写在连绵不断的长条金纸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体,仿佛把他连着身体里的那蠢蠢欲动的东西一起封印。

阿诺,阿诺……是否,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能摆脱你整个一生里,你都是缠绕着我的噩梦,令我无比的厌恶自己但这一切,终究也该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溟火,要知道如果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终结。”

他抬起了手腕,一度光洁如玉石的肌肤如今枯萎而苍白,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不必再说什么了日落之后,我们便去往哀塔。”

―――――――――――――――――――

日落。夜色初起,一轮冷月悬挂在天际。

金色的迦楼罗静静悬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辉衬得它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机舱里,听完了下属回报的人正在沉思,薄唇紧抿一线,长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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